第198章 交口称赞,犯上作乱
第198章 交口称赞,犯上作乱 (第2/2页)所谓公示,重头戏就是要落到田亩的确权上——浮财尚且能藏在地窖里,神不知鬼不觉,田亩却是怎么都跑不了,总有查到头上的时候。
度田与确权,本就是一体两面,沈鲤这个佥都御史巡度田事,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沈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色阴晴不定。
他欲言又止:“大人……”
沈鲤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会试在即,你的心思应当多放在课业上才是,这次再考不上,下一科便再要添一门数算作为门槛,平添波折。”
本就是生硬地将话题转移,他见儿子还要再说,沈鲤干脆拿起车厢中的报纸,将头转了过去:“好了,这事至少要议到正月,还未有定论的事,急什么?且到了京城再说。”
说罢,他便靠着车厢壁,背对沈茧,装模作样翻看起新报来。
半晌之后。
身后的沈茧也没了动静。
沈鲤这才放松下来,转而看向手中的报纸。
自沈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被司马祉打破之后,各社的报纸,他可谓是期期不落。
袁洪愈的《格物日报》更新最慢,也是最为晦涩。
当初袁洪愈跟皇帝论道之后,潜心闭关了三年,如今将认识论与实践论相结合,创出了新的格物致知之说,他自称为“后理学”。
沈鲤每每读到,便觉得有所感悟。
就像上月的一篇文章,剖解认识论中“事物的联系,是孤立单一还是普遍共存”,直让沈鲤拍案叫绝。
创立《东林学报》的钱德洪、薛应旂这些年先后离世,报纸便交到了顾宪成的手里。
或许是在四川被庶务磨砺数年的缘故,如今的东林学报,脱虚向实,竟然渐渐说起了民生疾苦,家国天下。
尤其去年的一篇文章,解释所谓家国同构时,引申出所谓“事物发展乃是螺旋上升”的观点,一时令时人所赞叹。
李春芳所督办的《南直隶日报》创立较晚,但因为有新闻版署背书,可谓是尺度最大的报纸,什么政事、黄腔,应有尽有。
上月时,李春芳还因为调侃了新任应天巡抚孙丕扬,被后者报复性地送了一盆盆栽。
为此,外戚李春芳还多为时人所笑侃阴阳曰,丕扬的栽种。
总而言之,除了喜欢玩一些南直隶各府间地域歧视的恶俗笑话这一缺点外,南直隶日报最是诙谐有趣——嗯,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种恶俗笑话,或许也不一定是无意的缺点。
当然,若是论沈鲤最爱读的,那还是非《日月早报》,也就是俗称的新报莫属。
兼具趣闻和严肃,文笔与内容并存,涉及到经学、时政、趣闻、杂谈、实践等方方面面,乃是当之无愧最受欢迎的报纸。
也是沈鲤现在手上的报纸。
只有看新报的时候,沈鲤才能感受到大明朝如今百废之下,同样有新芽,正在萌发生机。
譬如皇帝出巡顺天府后,对一系列弊政的指示,这是新政的生机。
湖广宗室所经营的汉阳钢铁厂对于炼铁技术的优化,这是宗室营商的生机。
龙江造船厂所造海运大船的第一次试行,这是海运的生机。
以及,万历十一年会试,将会增设的一门数学,嗯……这就难以苟同了。
沈鲤不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数学有什么好的。
不爱看什么偏偏就有什么。
这一版新报正好刊印了一篇数学文章,占据了大量篇幅。
标题就十分引人注目——《关于千年以降的数学批判及其未来发展方向》。
不喜欢归不喜欢,奈何会试即将增设。
沈鲤也只能捏着鼻子沉下心看起平日通常会略过的数学一版——免得儿子今年考不上,三年后要用到这些东西。
这篇文章除了文章题目夺人眼球外,旁边还有一份表彰通稿。
皇帝以这一篇文章,授功作者,将其从一名学生晋升为两江学者,赐宅邸、月俸,授奏事之权。
甚至还亲赐作者刘三炮表字,曰,顿开。
沈鲤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这是何等殊荣,未免太过了。
其实,身为高位的朝臣,多少都是懂数算的。
哪怕在州学、国子监不愿选修,但选了庶吉士后,这就是必修课目了。
那怕古板如司马祉的那位祖上司马光,也同样精通数算。
皇帝又何必独独青睐呢?
沈鲤略微发散了一会思绪,才顺势阅看起正文来。
文章开头大概是简述了一下数算的发展脉络。
譬如计数、历法的需求,规、矩、准、绳等测量需求的开端。
到成为君子六艺之一的发展。
以及《九章算术》等著作以来,形成一门工具体系,可以称之为,数学。
随着前宋商业之繁荣,杨辉,秦九韶,朱世杰等人开馆授徒,形成结社,著书立说,一度让数学达到了发展的巅峰。
最后,则是本朝以来,雪崩式的垮塌。
沈鲤在这一句话上着重看了几遍,不由摇了摇头,皇帝还是老样子,对于这种掀自家老底的言论,丝毫不忌讳。
自家事自家知,前宋以后,短短百年的时间,本朝数算大家,都几乎已经看不懂朱世杰、秦九韶这些宋人的著作了。
说是雪崩式垮塌,也没什么错。
但刊载出来,就不太好看了——大明朝相对于前宋的进步,最好是全方位的,哪怕只是数算这种外道落后,也不能有,就算是真的,也不应该到处乱说。
这不是沈鲤一个人这样想,而是泰半朝官的共识。
所以,这话没有皇帝授意,是不可能刊载的。
沈鲤突然有些想皇帝了,七年没见,现在恐怕比自己高了吧。
他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思绪甩出脑海。
总而言之,在介绍了一番数学脉络之后。
刘顿开提出了三大批判。
其一,便是对本朝的户籍制度提出探寻。
认为将专研数学的百姓,归于阴阳籍,扼杀了数学共同体,将数学重新打回了近亲繁殖的家族式行业,极大程度地遏制了数学的发展。
其二,对数学载体提出了批判。
由于时代的局限,千年以来,都是以简牍录字,因为其篇幅有限,不得不简略文字,很大程度地使得数学的表达,不够精准。
各种《九章算术注》、《周髀算经注》,使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注解,做了不少重复的功夫。
如今纸张便宜而精美,篇幅足够,还有节省篇幅的必要么?
为何还要固守以往这种简略的表达,而不是力求精准呢?
其三,对于数学与儒学的割裂,提出了强烈反对。
形而上者谓之道,行而下者谓之器,数学的儒学成分,还是太少了。
在深入理解皇帝提出认识论之后,刘顿开幡然醒悟,任何的器,都是有道的存在——任何的学说,都应该离不开儒学。
数学为什么一度以来,碎片、零散呢?
就是因为缺乏了儒家的指导!
缺乏研治中的统合、缺乏体系内的连续、缺乏认识上的超越!
概以言之,没有从奇技淫巧的器,上升到普适万物的道,在实践上用得不够,在探究因果上也做得不深。
沈鲤面上颇为欣慰。
如今的道学竟然推陈出新到数学头上了。
万历二年那一场论道之后,儒学果真是焕发新生。
不得不说,作为文人,看到这些行外人将儒学推崇到这个高度,心中还是很满足的。
他接着往下看去。
随后,刘开顿基于以上几点批判,对修习数学者,提出了倡议——将力求数学用词的规范、精准;同时,以儒学的指引,在实践、探究因果上多做功夫。
具体而言,便是,其一,探究因果,以逻辑推理、演绎为主,对数学规律进行总结,对数算的本源关系,构建连续性、成体系的模型。
其二,实践对照,摈弃简牍带来的思维局限,引入图形,作为逻辑推演的补充,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结合,可谓,数形结合。
下面还有一些关于演绎的实例,数形结合的应用。
很好的基础题目,好就好在将本来晦涩的题目,说得浅显易懂。
沈鲤仔细地浏览着每一个数字、符号,然后……
然后呼吸逐渐均匀。
然后眼皮开始打架。
不多时,报纸从手中跌落在地。
龙江先生沉沉睡了过去。
……
入睡的时间,总是悄然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
沈鲤感觉马车似乎突然停了下来,车厢外响起一阵喧嚣。
受得这些影响,他有些迷茫地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沈鲤抬眼打量车厢之中,却没见到儿子。
车厢外的吵闹慢慢变小声了些许,沈鲤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撑起身子,掀开车帘,伸头朝外看去。
不远处就是驿站,闪烁着烛光的灯笼上,写着涿州驿几个字。
当然,马车没有停靠在涿鹿驿里。
一圈火把拦在了马车与驿站中间。
哦……设卡盘查啊,就是火把有些刺眼,沈鲤想着。
嗯?盘查?火把?
沈鲤一惊,猛然清醒过来!
定睛一看,赫然是一群兵丁将前方的道路围了起来,正在盘查行人!
他面色凝重打量着那群兵丁,看服饰,似乎是锦衣卫与京营红盔卫。
而自家儿子正在与堵在驿站外设卡的兵丁交涉着什么。
红盔卫都遣出来了……
沈鲤皱紧了眉头,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正要让驾车的家仆把人喊回来询问,却见得儿子似乎交涉完了,目光凝重地转身往回走了过来。
那群兵丁,为首的锦衣卫穿着飞鱼服,还朝沈鲤遥遥抱拳,显然是知晓身份了。
沈鲤没有回礼,他有些谨慎地收回目光,朝儿子看去。
沈茧还未到近前,沈鲤便已经迫不及待。
他连忙开口问道:“怎么回事?顺天府境内怎么会夤夜盘查?连锦衣卫红盔卫都派出来了?”
涿州属顺天府,离京城只有百余里,京畿要地,从来不会无事盘查,更别说出动锦衣卫和京营了,如今这模样,显然是出了事!
沈茧脸色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番,而后才凑到沈鲤跟前。
在沈鲤关切的目光中,沈茧压低声音,沉声开口道:“大人,说是兵部尚书石茂华,计划造反,事情败露后畏罪潜逃,如今各营卫都在搜捕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