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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占得杏梁安稳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占得杏梁安稳处 (第1/2页)

祝圣悉檀禅寺面朝满月峰的山坡上,修立着方丈的禅修精舍,推窗仰望时恰好独眺远景,能将老树古藤框映在内,得见盘根错节;又把岩骨暴露囊括其中,唯余峰棱如削。
  
  “主持,老僧有事禀告。”
  
  此时的寺庙中游人如织,恢复了平日繁华景象,偏偏弘辩方丈整日将自己扃锁在禅房里寸步不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今日,寺中年岁最长的大净禅师匆匆赶来敲门,方丈禅房似乎才再次恢复了时间流转的痕迹,此时香炉中的灰烬已经积攒出二寸有余,显然是弘辩方丈在屋中昼夜不停地焚香祷告所致。
  
  大净和尚匆匆一瞥,便垂下眼去。
  
  他从弘辩方丈的举止中,似乎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大恐怖,即便弘辩方丈以多年修为佯装得镇定万分,但大净和尚明白,像这样的自锁于丈室的行为,非但不是胸有成竹的表现,反而透露出了对外界不稳定因素的恐惧。
  
  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几人进鸡足山阴救人。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鸡足山阴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能够吞灭掉一切外物散发的消息,江闻、安仁上人、妙宝法王、品照四人已销声匿迹一天一夜了,可外面时间的流逝并未因此而停止,相反一切都在如常地继续着。
  
  况且,大净和尚隐约能猜到方丈在害怕什么。
  
  在悉檀寺住持这个如履薄冰的位置上,一切的恐惧都来得理所当然,如同行走山巅的巍巍颤颤,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悉檀寺身后背靠的木家,如今已经是危如累卵,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有倾覆之虞。
  
  本来按照弘辩方丈的吩咐,此时的悉檀寺主旨乃“虚其外而实其内”,以不变应万变,防止被人瞧见出破绽,毕竟不论是“三十六天罡僧”还是“华严大忏经录”,都只能保一时之得失,真正的威胁环窥在侧,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可就如他此次前来,世上总有一些因素变故会大到不受控制,必须要弘辩方丈亲自处置才算稳妥。
  
  “阿弥陀佛。大净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正如大净和尚所料,盘腿于榻上闭目诵经的弘辩方丈,一睁开眼全是通红的血丝,即便神情依旧平静澹然,却掩盖不住身体与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就连说话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见到主持如此憔悴,大净和尚似是不忍心以俗事打扰,可犹豫再三又放心不下,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那苍老枯悴的模样也格外显眼。
  
  “主持,平西王府今日又派人前来了。这次前来的是吴三桂麾下,号称十大总兵之一的吴之茂,带来的手下是咄咄不善啊。”
  
  弘辩方丈深深皱眉,陷入了思索。
  
  “吴之茂……”
  
  “怪哉,朝廷前些日子封他为四川总兵,他不是应该走马上任才是吗?怎么会绕道来此鸡足山……”
  
  弘辩方丈虽然久久身处大山之中,但往来结交的多有达官显贵之人,对于朝堂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故而直中要害地点破了问题所在。
  
  这个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深入云南的吴三桂麾下,如今仍旧战将众多,早已受到清廷忌惮,因此哪怕平西王即将前往缅甸追击永历,依然免不了要被明里暗里地层层剥削实力。
  
  其中为了笼络分化吴三桂和他的部将,清廷除了给他本人加官进爵,还先后擢升其部将王辅臣为陕西提督,李本深为贵州提督,吴之茂为四川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云南总兵。
  
  可即便清廷已经使出各种手段,似乎仍然无法阻止吴三桂即将独霸云贵的局面,譬如眼下前来的吴之茂出身辽宁锦州,乃是关宁将门的中坚力量,抱团取暖早就成为他们的本能,如今新官上任在即还帮吴三桂办事,已经极能表明他忠心耿耿的态度了。
  
  “阿弥陀佛,老僧听闻这位吴总兵乃是奉平西王之命,前来挽留王妃出家的。其中或许仍有隐情,然而兹事体大,终究不敢擅断。”
  
  大净和尚也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前只要涉及平西王府,于悉檀寺上下便有覆巢灭顶之忧,因此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前来,大净和尚都不敢自作主张。
  
  弘辩方丈的手指转动念珠,轻声念诵心经,疲惫的眼眸里再次显露思索之色。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平西王妃确实曾向老衲提出,要到鸡足山结庵修行。但是这个时候流出这样的风声,属实古怪……”
  
  平西王府的内情,寻常外人都很难打听得到,何况是平西王爷和王妃之间的这类龃龉。四川总兵吴之茂作为家将,此时大剌剌地透露自己的来意与王府矛盾,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思索片刻之后,弘辩方丈随即又出声询问道,“对了,先前平西王府打上门的几个名高手中,是否也有一个操着辽东口音的刀客?”
  
  “嗯,诚有此事。”
  
  大净和尚恍然般抬头,双手在面前连点成线,似乎想要捋清其中的脉络,“主持的意思是说……”
  
  然而弘辩方丈双手虚按,果断阻止了大净和尚即将出口的言语。
  
  “阿弥陀佛,如今一切尚未发生,都是老衲妄加推测。哎,今日前来还有什么事吗?”
  
  精舍内檀香冉冉,墙挂佛像也垂目不言,阳光耀照在弘辩方丈身后的文坛名人字画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打破宁静。
  
  大净和尚用枯树皮般的手掌,在怀里摩挲了片刻,取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放在了案桌上。
  
  “今日晌午,噶举派的赞善、护教喇嘛送来了这封信,提言要在今晚开始斗法的第二场。”
  
  虚空之中似乎有鼓音传来,大净和尚明显察觉弘辩方丈的呼吸停滞了一拍,双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地神色,随后急切万分地追问道。
  
  “什么??难道妙宝法王从鸡足山阴回来了?!”
  
  也不怪弘辩方丈会这么想,只因妙宝法王就是噶举派此行的灵魂,如果不是妙宝法王卷土重来,噶举派本不应该有如此底气才是。
  
  于是乎弘辩方丈在那一瞬间,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夜长梦多”四个字,一系列最坏的情况迅速显现——这些也是让他彻夜难眠的隐患所在。
  
  原本因为骆霜儿的失踪,妙宝法王顺势提出进山搜索,借此搁置了悉檀寺与噶举派的宿怨对决,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弘辩方丈和妙宝法王作为双方首脑人物,都察觉到了其中有人想浑水摸鱼,同样担心被当枪使。
  
  可如今噶举派忽然提出要继续斗法,弘辩方丈瞬间便联想到自己与江闻,是不是陷入了连环阴谋之中。
  
  重要的是,若是妙宝法王真的回来了,那么另外几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更糟糕的是,如果妙宝法王是个大奸大恶之人,那么悉檀寺这一方损失的可就是安仁上人和江闻这两大助力,甚至其中还有代表木家的品照,内援外助全部都会遭受重创。
  
  弘辩方丈心如刀绞,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己方有三人对方才一人,竟然还会被算计得全军覆没……
  
  “阿弥陀佛,主持,妙宝法王并未回来,这次提出继续斗法的恐怕另有他人……”
  
  大净和尚连忙出声解释,终于把弘辩方丈从悔恨莫及的边缘拉了回来。
  
  “入山的几人在鸡足山阴杳无音讯,只有昨夜谷中彻夜红光闪现。我们派出的人手在外部多方搜寻,依旧没有找到他们的消息。这样看来,妙宝法王绝没有回到华严三圣殿的可能。”
  
  可出乎大净和尚的预料,弘辩方丈听完并没有松一口气。
  
  只见弘辩方丈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靠无边佛法驱散盘绕在心中的梦魇。屋内檀香飘荡着洞彻心脾,却久久无法让弘辩方丈,从这个不幸中万幸里得到慰藉,幸而良久终于镇定下来,继续开口道。
  
  “阿弥陀佛,如果不是妙宝法王归来,那么此事唯一的变数,就必然和四川总兵吴之茂的登门有关了……大净长老,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大净和尚点了点头,积累的生活阅历让他并未因年老而昏聩,更于关键时刻看到了别人所未曾注意到的联系。
  
  这两件事如果单独发生,即便堪称吊诡也不见得有危险,但此时同时发生,所蕴含的危机就将以指数级放大,极有可能化为一个足以吞噬整座鸡足山的黑洞。
  
  “主持,不知如今该如何应对?老僧年迈,但我们悉檀寺上下必然协力一心,共渡时艰。”
  
  大净禅师看着满脸也出现细密皱纹的主持,忽然回想起二十年前弘辩刚继任的模样。
  
  当时悉檀寺的处境同样内忧外患,阖寺上下都觉得将土崩瓦解,唯有这名新主持的双眼之中满是毅然之色,只身带着师父遗命四处奔走,终于渡过了最困难的时候。
  
  那时的中流砥柱,如今也已然老迈,大净禅师心中一阵苦楚,不知道悉檀寺这些年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更不知道弘辩方丈还能否扛起一切。
  
  “今夜便开启法云阁吧。”
  
  大净老和尚闻言一愣,似乎没听清对方说的话,但他耳朵不好使,眼睛却仍然清明,清晰万分地察觉弘辩方丈的眼睛里,闪烁着决死而后生的神色。
  
  只在那一瞬间,面前的老方丈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独立擎天、临危受命的艰难时间,整座悉檀寺的檩椽屋瓦全压在了他的身上,但弘辩方丈浑然不顾,他面前除了无边佛法,便唯有拼尽全力活下去的一条路。
  
  “大净,噶举派此时突然发难,无非是想打草惊蛇让我们露出破绽。对方以有心算无心,今晚的斗法就怕人多口杂,我们索性照常进行,先不去通知鸡足山中的四大静主——这场浩劫若是真要来,就由我们悉檀寺一力应对!”
  
  缓缓解释之后,弘辩方丈随即站起身来,手扶桌案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竭力展现出大德高僧应有的宝相庄严,接着补充道。
  
  “还有,让寺僧们再去鸡足山阴搜索一番。此时多一份力就多一线希望,不管我们最后能找到谁,终究会是个难得的助力。”
  
  …………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唯余寺道旁高大的毕钵罗树、苛子树森然摇曳,悉檀寺的僧众们于穿行在法云阁外,陆续搬来香油灯烛普照内外。
  
  香客隐约察觉到今夜法云阁中,有盛会即将开筵,然而法云阁门口的僧人们却站成一排,婉言拒绝了香客们前往观礼的要求。
  
  大殿之中的佛陀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名为“定印”,表示禅定的意思;右手直伸下垂,名为“触地印”,表示释迦在成道以前的过去生中,为了众生牺牲自己的头目脑髓,这一切唯有大地能够证明,因为这些都是在大地上所作的事。
  
  垂目的佛陀冷眼看着法云阁内的景象,一方自然是悉檀寺住持弘辩法师,他与寺中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老盘坐在蒲团之上,似乎都在闭目养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斗法。
  
  随后到来的人马粼粼轩轩,正是平西王府的从驾侍卫,自然也少不了头戴纱帽遮住面容的平西王妃,身边还跟着那名半边脸严重毁容的丑陋侍女。
  
  只不过这次,平西王妃沉默寡言,斜侧方的位置上,还多了一名身穿武将补服的昂藏七尺大汉,如一堵屏风般挡住外人窥探的视线,也杀气腾腾地占据住了剩余不多的空间。
  
  “弘辩大师,我奉平西王爷的旨意前来,今日乃是守卫王妃的安全,不需多管我。”
  
  四川总兵吴之茂扫视一圈,目光炯炯有神地盯住了悉檀寺一行,随后粗着嗓子补充了一句,“但倘若有人敢威胁王妃的安危,那就休怪吴某蛮横无理了。”
  
  弘辩方丈微微一笑:“吴总兵言重了,这鸡足山上本都是些拿不得刀枪的和尚,焉能有人加害王妃?倒是总兵腰间这把佩刀明晃晃光灿灿,出鞘入鞘可都得小心些。”
  
  见在和尚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四川总兵吴之茂冷哼一声,转头说道:“哼,吴某前来之时就听王爷交待,悉檀寺里有不少武林高手隐居,连平西王府的四大高手都折戟沉沙,让我务必礼遇三分,依我看纵是和尚,也未必无缚鸡之力。”
  
  弘辩方丈却早有准备,摇头叹道:“阿弥陀佛,我们佛门弟子练武只为强身健体,所谓武功高低不过寻常之见,纵使身怀武功,也绝不会像武林人士那般好勇斗狠,非要为了个第一第二的名头血流成河。”
  
  弘辩方丈看似在说武林人士,实则暗指的是收买武林人士的平西王府,更是蓄养兵马四处征伐的辽东将门。
  
  吴之茂本想说这些和尚们未必是好人,而弘辩方丈则一针见血地说自己未必好,但你们这些拿刀吃饭的人一定是坏人,如果真要排除风险,那就从平西王府的人自杀开始吧。
  
  这样的话虽然有强词夺理的嫌疑,可吴之茂本来就一身杀业,他本想要就此发作,可立马就明白这是老和尚挖的陷阱,分明是想故意激他动手,最后不占理的就是平西王府了。
  
  “哼,今日又不是吴某来斗法的,多说无益!”
  
  这一番唇枪舌剑下来,吴之茂虽然气得够呛,却不敢在平西王妃面前,于这大雄宝殿里动粗,只好杀气腾腾地不再说话,转头就看着大雄宝殿的正门忽然敞开,一行黄衣喇嘛鱼贯而入,带起了殿外夜风呼啸而来,满殿的灯烛摇晃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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