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术道之论
第一百二十章 术道之论 (第1/2页)立冬之后,寒意便渐渐重了。广州城的冬天,这几年一直比较冷,今年亦不例外,城门口胡记杂货铺卖的烟囱及煤炉,生意也因此变的红火。以往大明百姓取暖都使用碳火盆,经常发生中毒事件,一家人糊涂地丢了命的事很常见。
范进搞出来的烟囱和煤炉,便是在这种环境下应运而生。用了这东西倒不是说肯定能避免中毒可终究是活命的概率大幅度提高,更重要的是,总督衙门带头使用了煤炉烟囱,下面的衙门就必须跟着用,否则就是目无上官。官府影响了大户,随即又影响了书生。这些人代表着大明的时尚风向标,有他们带头,百姓们也开始跟风,这两样产品的附加值不高,但是细水长流,顺带连佛山的铁厂都跟着受益。
天到正午,红日高照,温暖的阳光照的行人身上格外舒坦。一品香门前,车马盈门,已经没了空座位。一楼的舞台上,一个相貌清秀但是两眼黯淡无光的年轻盲女怀抱琵琶坐在椅子上,轻启珠唇自弹自唱,曲调委婉动人。唱腔则杂糅了时下极为流行的戈阳腔、海盐腔、昆腔等南戏特色,又有广州地方的风格,盲女的技艺并不算太高明,胜在出奇致胜,照样吸引了大批听众聚精会神倾听。
按说这个时候正是人们该为生计奔波忙碌的时辰,多半没时间听曲,可能在一品香里用饭的非富即贵时间对他们来说并不当一回事,又被演出的曲目所吸引。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倾听,没一个人动地方。
一段唱罢,盲女擦擦头上的汗,准备休息,红眼睛的少女如同穿花蝴蝶般小跑着,举着托盘向着客人的坐位走来。
“客官,这是您要的虾饺。”
“这份叉烧是不是您要的?”
“没关系了,你放下就好,反正我还要坐很久,吃的东西只管拿。哦对了,让后厨再做一份肠粉来。这钱是赏你的。”说话紧,一小块银子已经丢到托盘上,少女感激的朝着那位掌柜道谢,掌柜却笑道:
“没关系了,我的女儿和你一般大,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女儿一样。刚出来做事是比较迷糊,自己记得学就好了,总是这么搞错客人要的东西也是不行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胡……爹叫我胡大姐儿。”虽然跟着父亲在集上卖过猪肉,可是与人打起交道来依旧难免害羞地少女,娇羞地低下头。男子笑笑,“胡大姐儿……我记住了。我问你,这个女孩唱的是什么曲子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曲子叫粤曲,是咱们广东自己的戏,与那些南戏不一样的。这故事叫做朱小姐节烈记,讲的是顺德罗家庄罗密欧公子和朱丽叶朱小姐的事……很可怜的。不过,进哥儿不许我说,说是说了就要扣工钱。”
见胡大姐儿乖巧可爱的样子,附近几位食客也忍不住笑起来,一个食客道:“小姑娘,你把我的叉烧给了卢掌柜,这也是要扣工钱的啊。你不如把故事说说清楚,扣的工钱我们用小费补给你好了。”
“不行的,进哥儿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几位员外慢慢听,应该这几天就能唱完。”
“进哥儿是谁啊,你那么听他的话,莫表示你的相公?”
少女脸红的更加厉害,低头道:“这戏和这故事都是进哥儿写的,这酒楼也是进哥儿的产业,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几位员外慢慢坐,我去给你们端肠粉。”
“这次别忘了我的叉烧,再来一份烧鹅!”那位方才说话的掌柜笑着嘱咐胡大姐儿,又对身边同来的男子道:“这姑娘说的进哥儿,必是这里的东家,范进范大才子了。像是这龙龛糍改叫西关肠粉,就是他的主意吧。这书生原来听说是南海案首来着,果然厉害啊,搞的那什么煤炉烟囱,真是好用,既暖又保险,不愧是在制军身边做事的。这样的人科举却不曾中,可惜,可惜了。”
在一楼角落里,两个老人占了一席对面而饮,他们要的菜不多,但是极是精致,倒也不至于被人小看。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老者低声道:“范进不中这件事,估计要在广州传很多年,也许若干年后,有人会把它编成唱本在这里唱,到时候我一定是那个奸角。”
“养斋兄……文无定法,难言对错。不过我辈衡文应对文不对人,仁兄因人废章,却也着实有些欠妥。”
若是范进在此,便能一眼认出,现在说话的老人正是当初冒充老童生给自己出难题的提学道蔡衡,而在他对面的,则是已经罢官革职,却因为突发急病,不得不在广州养病迟迟未归的前任知府陶简之。
本来陶简之革职,应该动身返乡,但是他一向强势大权独揽,导致原来的同知何鸿根本压不住场子。一下子接印,无法胜任工作,只好请他留下继续参与工作,于上报了病,便停留至今。
他听了蔡衡的话,笑了笑,“过去广州官场有谣传,说我对侯守用有成见,其实我对他这个人还是很欣赏的。他这个人能做事,也会做人,能力是有的,若说有什么不满意,就是他缺了根硬骨头!他做县官时,差事办的不错,但是其用心不是造福百姓,只是认为做地方官应该如此。换句话说,他行事奉行的是官场规矩,而不是圣人之道,这样的人,并不是合格的读书人。连带他教出来的弟子也是一样,有术而无道。烟囱也好,煤炉也好,于用上当然是大有好处的东西,可是这些都是用,而不是体。”
他顿了顿又道:“就像这酒楼,他可以给富商提供美食肴馔,却没法给贫民提供一餐温饱。他的酒楼越大,就越让这些商贾沉迷于奢靡,斗富攀比之心一起,人的心就会大坏。说他不学无术自是不该,但是说他心中无道,这却不算冤枉。他在文澜书院讲过两次课,我去听过,都是教孩子们怎么做事,而不是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我辈读书人应该先学会为何做,再学怎么做,他却是只求怎么做,不讲原则。我当初不录他的原因就在于此。一个有道而无术者,至多是无用,有术而无道者,却足以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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